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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兴湖 (11 / 13)

        我缓缓踱着步,在河边寻找答案。我想黑暗中是否有一双神的眼睛,她一直盯着我,只是我难以察觉。我不想流泪,我怕被人说我作秀。其实,哪怕我作秀,谁又能看见?神看见?不需要的,神知道一切,我不需要在神面前作秀。我苦也好,乐也好,我是坦诚的,我不装神弄鬼。哪一天,我实在想不通了,熬不过了,不是还有河吗?那碧波粼粼的河啊,你的水再深一点,千万不要只淹没我的脚踝。不然,那一天,我会成为笑话,一个受尽折磨连选择宁静都可笑的笑话。这样的悲剧,你们在哪家剧场看过?

        小时候,我在我家门口的槐树下种了一棵葱头,我每天乐此不疲的浇水,葱头渐渐冒出翠绿。我高兴极了,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葱头又长高没有。一天下午,我兴冲冲的又到大槐树下看我的葱头,猛的发现一口粘痰吐在葱头上。葱头可怜巴巴的“望”着我,好像在说你终于来了,但你来晚了;姐姐给我扎了几个彩线裹的绣球,红红绿绿的,我爱不释手,小伙伴一来我就拿出来炫耀。我特别喜欢其中一个大的,有我拳头那么大的一个绣球,我喜欢极了。有一天,我又拿出我的绣球在一个不知道来历的小孩面前炫耀。我刚走开一小会儿,等我回来的时候,那个拳头般大的绣球已经不见了踪影。我到处找啊找啊,都找不到。遗失了心爱的玩具,我找不到人哭诉;小时候,我喜欢收集一种塑料小勺,勺柄上有卡通人物。有一次,我得到几根少见的卡通小勺,欢喜不已。突然隔壁的小孩不期而至,硬要和我“斗勺”。我大败,小勺被隔壁小孩尽数俘走。我几乎要哭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我的童年是在忧郁和幻灭中度过的,度过短暂的童年,我进入更烦恼的青少年时期。我向往浪漫,向往光明,向往爱和自由,但最后我发现我躺在精神病院的病床上,手脚被捆上约束带。我大叫:“放开我,放开我。”走过来一个双目呆滞的病友,他说:“你别叫,我帮你解开。”病友蹲下去,仔仔细细的替我借开带子。我翻身坐起来,一个狭小的病室,白白的墙壁,什么都没有。我问病友:“你住哪里?”病友注视着我的眼睛说:“将军碑,我爸爸在将军碑做生意。”听见熟悉的地名,我才恍惚回到人间。我还在这个人间,我没有被投入异域,我呼一口气,觉得眼前的病友好像天使。

        出院后,我开始漫长的康复期,我一天要分两次吃两种抗精神病药。这种药“效力”很强,吃下去,头就像被一团厚重的棉花牢牢塞住,难受极了。我吃药已经吃了接近20年,现在我的记忆力很不好,常常记不得昨天的事。有时候想起什么事,话都嘴边,突然又忘记。我不知道再过10年,我会不会得痴呆症,我也想不到那里去,我的人生,少受点罪已经很好。从精神病出来,经过短暂的一个空闲期,10年的酷刑又悄悄来到。我像搏命一样,在一个异次元空间苦苦挣扎,我面对的不是一个犯罪集团,而是一个宗教。

        现在我的苦难还没有结束,我每天颠颠倒倒的做着我自己都不知所以的事情。我背上扛着几大袋沉重的行李,被驱使着向未知的前方走去。前方有什么?笑脸还是咒骂,或者只是一个虚幻。并不虚幻的是我的痛苦,每天在深夜悄悄的哭。为什么普通人的生活,对我就那么奢侈?你们过厌了的日子,在我眼中,天堂一般。我还不敢明言,因为我怕被人说矫情,住着大房子,每天有吃有喝,还说苦。可你们哪里知道我的心事,我的心事说不得,说了就泄露天机。泄了天机,你们不仅不会同情我,恐怕真的要送我回老家了。老家在哪里?我不知道,我是一个没有家的人。

        一次,在街头,我看见一个瘸腿的乞丐向两个警察哭诉。乞丐说他本来是进城打工的民工,被车撞了,残疾回不了家,身上也没有钱。乞丐蜷缩在地上,手上拿着好心人送的面包和矿泉水。我听见乞丐的故事,感到很难过,但我也帮不了他,那个时候我在读大学,身上掏不出什么钱来。乞丐最终被警察送去救助站,而乞丐的故事我一直牢记于心——一个本可以正常凭自己的劳力生活的普通人因为一场车祸而沦为不幸。命运多么残酷,没有谁为谁背书,只能自认倒霉。类似的故事是,一个亲戚开车撞倒一个拾垃圾的老婆婆,老婆婆的腿骨折了,被慌慌张张的亲戚送去医院。亲戚害怕高昂的医疗费,把还没完全康复的老婆婆接出院。牛女士说:“老太婆被搀扶着下地离开,疼得直叫唤。”我没有亲眼见到这个场面,但可以想象一个衣衫褴褛的拾荒老太婆骨折后的惨像。后来,老太婆被亲戚租了一辆出租车送回家乡。滑稽的是,老太婆连具体的地址都说不清楚。我问牛女士:“老太婆最后被送到哪里去了?”牛女士说:“天知道,也许半路就被出租车司机扔了。”人的生命,轻贱到这种地步,泪目而悲愤。

        我想说的是,这个世界有很多面,你安安逸逸的在一个冬日午后的公园里晒着太阳,不代表所有人都可以享受生命。有的人的生命苦若黄连,我又怎么敢说这个世界多么美好,何必自欺欺人,我们心底都有一本账。

        记忆深刻的是高尔基《在人间》中写的一个故事:伊凡是社会底层的一个小角色,但他善良而强壮,会替高尔基挡外祖父的鞭子。伊凡帮亲戚抬十字架,别人说:“看啦,那么大一个十字架,伊凡都抬起来了!”伊凡高一脚,低一脚的抬着沉重的十字架,朝目的地走去。旁边看热闹的,为伊凡“助威”的人兴奋的吆喝着,好像看一场大力士比赛。结果还没到目的地,伊凡就被十字架活活压死。你愿意当下一个伊凡吗?我不愿意,但我背上真的已经背上一个十字架,只是你们看不见。谁来替我抬抬,哪怕只是稍微缓解我的重压。

        河畔吹起河风,轻抚我的面颊。我面临一个选择,是继续抬着十字架当下一个伊凡,还是选择河。河里的水啊,碧波荡漾,重重涟漪,我看着这碧绿的水,觉得我应该归属于它。我宁愿选择休息,不愿意成为一个滑稽的殉葬品——被耶稣的信物活活压死。还有比这个更讽刺的吗?十字架是用来给人赎罪的,不是用来压死小工的。我想休息了,真的想休息了,仅此而已。我希望明天我到河边的时候,开过来一辆绿色的出租车,司机是一个帅气的小伙,他朝我笑着说:“kevin,上来,我搭你回家,肯定到目的地,放心!”想想有点神往,但我发现我身旁驶过的汽车都门窗紧闭,偶尔有开窗的,司机看着都让人望而却步。真实的人生啊,和我的想象,差距到底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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