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2 / 11)
然而事实上,前来查岗的并非是婢女。长靴踏过青玉长阶的动静响起来的时候,乔一帆瞬时就意识到门口来的是谁,他马上调整好自己的跪姿,而后挺直脊背,呼吸声经过控制后几无可闻,这套礼仪他在近来个把月里练过许久,早就铭记于心,前后耗时也不过在眨眼之间。
于是邱非推门而入,看到的就是自己端坐在床案的便宜皇后。嘉世历来重礼教,也写法礼却近乎苛刻,因此他登基后第一道旨就拿来废除其中一部分陈词滥调。新婚夜新妇当跪立阶上等待夫主,这一条也在其列。
少年皇帝走到榻前,他晚上原本饮得便不多,在御书房待过一时辰,浑身的酒劲都散干净,只留下微凉的秋夜,以及回归清明的思绪,而对面这位流苏遮面的年轻男人则是他们俩中间相对更醉的那一个,邱非不动声色嗅了两口,一股陈皮和桂花酒的气味,隐约间浮动着几缕白檀香,除此之外便无其他。
乔一帆感觉有什么身影在逐渐清晰地向着自己走来,连带着是一股轻飘飘的、没能停留太久的视线,从自己身上一瞥而过,仿佛他同周围的静物和紧致一般无二。视野边沿出现了一双绣着九爪龙纹的厚木底靴,靴底扣在玉质的地板上,发出清脆而寂寥的敲击声。而后他被遮蔽的视线便霍然大亮:冠冕连带着遮蔽视野的璎珞流苏都被男人单手握起,随意地抛到喜被上。乔一帆蓦得睁大双眼,只能听见那贵重无匹的头饰在被子上翻了个圈,而后沉沉砸在上头,柔软厚实的布料盖住了那股钝响,无人被惊动。
戴着凤冠时他嫌重,现在被拆卸而去,他又觉得面门吹来一股深夜的冷气,寝房的光照也有些亮眼,室内仅布着几盏昏晦的烛台灯光,却让他阖眼又睁开,眨了两次双眼,肺里挤出一股湿润的空气,而后抬起头,试探着往上看去。
眼前的人就是嘉世的新皇,未来的丈夫。乔一帆有些怔忪地想,他跟以前好不一样。自己幼时在兴欣皇宫里给太女陪读,在质子邱非得到先皇青眼相待前,这位却是国子监诸多学生当中最不起眼的那个。他个子瘦削,薄薄的皮肉撑不起骨骼,性情寡言,也不爱出风头,栖在这里仿佛一片飘屏无根的柳枝,看着怪可怜的。乔一帆虚长他一岁,看这个不太亲人的小孩儿也不嫌弃,私底下叫婢女多分一些粮食和衣料给他,自然没有留名。他有种感觉,邱非固然沉默,内里蕴藏的个性却敏锐机警,又不乏秉节持重,而自己并不愿沦落到去做挟恩图报的小人。
他当时还慨叹过一声,明君之相,可惜无甚前途。如今怎么长成这样了,乔一帆在榻上仰起头看这位少年天子,觉得自己浑身哪儿哪儿都已经痛起来,连带着脖颈也开始泛疼,眼前这位天子捞起凤冠往里头扔的做派轻浮得很,他总觉得对方其实挺想将自个儿也这样收拾收拾丢出房去。乔一帆挺有自知之明,可惜却恕难从命。
少年天子蹙眉紧紧盯着他,两人周遭围拢的空气里仍有隐隐的熏香与酒气浮动,他开口的话语却极为沉静:“你就是朕的皇后?”
这一句疑问被他讲出了笃定的气息,乔一帆的冠冕已被掀去,然而发簪首饰却一应俱全,抬起头时金银碰撞,簌簌作响。他抿了抿唇,露出一个不算谄媚但也并不显得冷淡的微笑表情:“回陛下,正是。”
邱非用指腹拧了拧鼻根,看上去似乎有些疲惫,随后转过头去,伸手去拿卧室正中喜桌上置的那盏酒盅:“嗯,你多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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